“患者,男,78岁,因·······”相信这是每一个医生汇报病史的开头句式。
但是,最近,以陈孝平为代表的20余位医学界院士联合建议,将医学教材及医学出版物中的“患者”一词统一更改为“病人”。
此消息爆出后,围观吃瓜群众一脸懵逼,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吗?
原来,在我国早起医学词汇中,并无“患者”一词,直到“九·一八”事变后,“患者”才从关外出现并传入关内,老一辈医学家们认为,“患者”一词带着很明显的殖民文化嫌疑,将其改为“病人”,对于纯洁我国医学教育,清除日本军国主义殖民文化对子孙后代的影响,帮助医务工作者树立正确的医学观、国家观与民族观,具有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在日常用语中,外来词并不少见,为何偏偏医学词汇中这么多日本外来词呢?
咳咳,今天就给大家讲讲医学词汇的故事。
现代医学词汇的兴起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额,不,话说明末清初年间,大清朝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骄傲中,西方早已经历了大航海时代,迫不及待的到处宣扬自己的信仰。
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入驻中国,带来了西方学说,称为“西学”,这段时期也被称为“西学东渐”。
当时的传教士们除了自然科学,还带来了不少医学著作,其中的尖子生合信(B.Hobson,-)更是翻译出了当时最具价值的科学著作:《全体新论》(解剖学)《博物新编》(自然科学)《西医略论》(诊断学+外科学+药理学)《妇婴新说》(妇产科+儿科)和《内科新说》(内科学),合称为“医学五种”,可以说基本涵盖了西方医学的各个方面。
不仅如此,合信还是个中医黑,总是有意无意的向中国人科普西医知识。为了黑中医,普及西医,还完成了我国第一部按科类排列的英汉医学术语专用词典——《医学英华字释》,创造了不少新词:比如“管”、“炎”等。
“管”字最初意为圆柱形细长中空之物,也代指笔、管乐等。见于《庄子·秋水》:“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而合信为了避免与中医中的“筋”混淆,将此字用于医学术语中,创出“血管”、“食管”、“胆管”等新词。
“炎”字释义最早见于《说文》:炎,火光上也。在合信的《西医略论》中,首次将“Inflammation”译.为“炎症”:其肉渐红渐肿,渐觉热痛,名曰炎症。
但为了方便中国人理解,这本词典中也沿用了许多中医的词汇,如“病”字见于《论语·述而》,“子疾病,子路请祷”,最初为病加重的意思,后来再中医发展中逐渐变为“身体部位+病”的偏正结构,如《黄帝内经·素问》:“秋胃微毛,曰平;毛多胃少,曰肺病。”合信直接沿用了这一结构组成,衍生出“脊髓病”、“膀胱蒂病”等。类似的还有“证”、“痈”、“瘤”等。
也从原有的字的基础上衍生出许多新词:如由“脑”衍生出“大脑”、“小脑”、“脑气筋”等,由“肺”衍生出“肺眼”、“肺胞”等。
虽然合信是中医黑,但是他却很喜爱中草药,特别喜欢用“XX膏”,所以药学方面很多词汇也直接沿用了中药词汇。
除了颇具盛名的合信,英国人德贞(J.Dudgeon)也出版过一本系统的解剖书《全体通考》,其中翻译了很多解剖学词汇。年,柯为良在翻译《格氏解剖学》时也专门编辑了一册解剖学词汇。随着解剖学教材翻译的增多,解剖学名词翻译的混乱问题逐渐显现。关于如何恰当选用名词,译者间看法不尽相同,德贞与柯为良还为此进行了一场论战。
为了解决医学教科书中医学名词的统一问题,中华基督教博医会(ChinaMedicalMissionaryAssociation)在年成立了医学名词委员会。委员会成立之后首先注意的就是骨骼、肌肉、脏器等解剖学名词的翻译,花费了很长时间从英语大词典和《康熙字典》中寻找适当的字。
当时日本跟我们一样,都是闭关锁国的国家,合信等翻译的医学著作也被流传到日本被学习,医学词汇也是从汉语再翻译日语。
等等,都是同一起跑线的孩子,日本咋就跑到我们前面了?
医学词汇中的日语词
江户中期,日本逐渐不满足于拿中国的,开始从荷兰直接汲取知识,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并发展出了"兰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为杉田玄白(-)的《解体新书》。
明治维新后,日本更是迅速学习西方文化,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在甲午战争之后,日本跻身为列强之一,不论是军备还是科学都有了质的飞跃。
此时,清政府不得不低头,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前往日本学习,他们还把日本翻译的医书带回中国。年,中国医学会在上海成立,集中翻译这些日本渡来的著作。
于是我们在汉语中就发现了两种类型的日本词汇,一种是西方传入日本,日本再传入中国的“纯外来词”,另一种是西方传入中国翻译成汉语,再传到日本后又传回中国的“回国词侨”。
例如“气管最早见于年的《解体新书》:“気管、為岐而入于肺。”而在中国直到年,才在《遐迩贯珍》报上出现这个词汇:“第二等,曰气管呼吸者。”
另外,“盲肠”、“软骨”都是源自《解体新书》,年分别被孙佐译述的《生理卫生新教科书》及王荣宝的《新尔雅·释生理》中使用。
而《解体新书》中的“神经”一词更是代替了合信一直觉得翻译的不是那么恰当的“脑气筋”,在20世纪初传入中国,得到了广泛使用。
在此后杉田玄白重订了《解体新书》,在《重订解体新书》中,又出现了更多的新词汇,如“末梢”、“尺骨”、“排泄”等,随后也被传至中国。
再如“腺”由江户时期日本兰学家宇田川玄真(-)造字,“月”为肉,“泉”为液体,因此赋予其“生物体内能分泌某些液汁的组织”的含义,造了“甲状腺”、“汗腺”、“胰腺”等词汇,并传到中国被广泛使用。
再如“癌”字,最早见于宋东轩居士《卫济宝书》,被归为“痈疽五发”之一。而具现代意义的“癌”却是源于日本的《疡医新书》,该书中用“癌肿”翻译荷兰语中的癌症,后来日本的一些英文词典又将其与联系起来,大概到20世纪20年代前后,中国才将“癌”的意思改成“cancer”,后来延续这种用法。
而如“细胞”一词,在中国最早见于年韦廉臣等合译的《植物学》,但此后并无人使用“细胞”一词,在《植物学》传入日本后被作为术语广泛使用,并以此衍生出“细菌”,后来再传回中国时才被广泛使用。
日本医学对中国的影响
过去在中国和日本的长期文化交流中,中国一直是知识的提供者。
直到江户中期,日本发展“兰学”之后,开始大量接受新的知识体系,发展出更多的“英美医学”、“德学”等,大批学者为了啃国外的“生肉”,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也是自此开始反向中国输出知识。
在明治维新时期更是大力扶植西方医学,全面废止汉方。到甲午战争之后,中国吃惊于日本的迅速崛起,掀起了向日本学习的风潮。不仅派留学生赴日学习,翻译日译的西医书籍,还聘请日籍教师到国内执教。
当时的中国学习日本模式废止中医,此引发了一场关于阴阳五行存废的论争和海归派废止中医思想的产生,虽然最终此事因中医界的奋起抗争而被迫中止,但中医确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在近代发展中变得举步维艰。
另一方面,中国学习西方医学,很重要的一方面是向日本学习,可以说日本是中国近代学习西方医学的中转点,对中国西医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随着西医知识体系在中国的发展完善,国人对这个看起来更科学、操作起来更可控、对有些疾病有着立竿见影效果的医学也更加信赖。
现在我们重审这段历史,不得不引起反思。前文中的院士们集体要求将修改“患者”一词,但再如何也无法把所有日本来源的词汇全部改掉,这些对中国人来说背负了一段屈辱历史的词汇,恰恰在不断提醒我们:“落后就要挨打”。
不忘记,才是对这段历史最好的缅怀。
原标题:只是因为“患者”这词来自日本,就要统一改成“病人”?
新闻延伸
关于将医学教材及医学出版物中“患者”一词统一更改为“病人”的建议
陈孝平
20世纪80年代末,我国老一辈医学家吴阶平院士、裘法祖院士等5人联名向原国家卫生部及人民卫生出版社教材办公室写了一封信,建议将医学教材及医学出版物中“患者”一词统一更改为“病人”。理由是:在我国早期医学词典、医学教材、医学出版物及汉语言辞典中并无“患者”一词;“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占我国东北三省,“患者”一词才在关外出现并传入关内;因此,“患者”一词与日本侵占我国东北的殖民时代有着很大的关联。
根据他们的理由,我们查阅了上海辞书出版社年出版的缩印本《辞海》,“患”字在第页,患(huan,去声):(1)祸害;灾难。如:防患未然。《左传·襄公十一年》:“有备无患。”(2)忧虑;厌恶。《论语·学而》:“不患人之不知,患不知人也。”《左传·宣公二年》:“宣子骤谏,公患之。”(3)害(病);病。《晋书·桓石虔传》:“时有患疟疾者。”《南史·江蒨传》:“蒨有眼患。”在我国古代“患”字虽有“病”意,也有“患……者”的语式,但并无用来专门指称病人的“患者”一词。
在百度百科“汉语词语”一栏中,“病人”一词,是指生病的人,尤指等候接受内外科医生的治疗与照料的人。其为多义项,古语里又有使人民困顿、扰乱为害人们等义。引证解释有:(1)生病的人。《荀子·法行》:“且夫良医之门多病人。”晋,葛洪《抱朴子·至理》:“知之者可以入大疫之中,与病人同牀而己不染。”(2)谓使人民困顿。《后汉书·仲长统传》:“如此,在位病人,举用失贤,百姓不安,争讼不息,天地多变,人物多妖,然后可以分此罪矣。”李贤注:“病人,谓万姓困敝也。”(3)谓扰乱为害人们。晋,干宝《搜神记》卷三:“信都令家,妇女惊恐,更互疾病,使辂筮之。辂曰:‘君北堂西头有两男子……昼则浮游,夜来病人,故使惊恐。’”引证解释说明“病人”一词,在我国古已有之,而且其中一个意义是专指生病且需要照料的人,与现在所指完全相同。
“病人”翻译成日文是"患者さん(かんじゃさん)"。根据几位老医学家的观点——“患者”一词出现于“九·一八”事变后的“伪满洲国”时期,很有可能就是由直接使用日文翻译而来,因此,带有很明显的殖民文化嫌疑。吴阶平院士、裘法祖院士等老一辈医学家,受过完整、规范的医学教育,对各类医学词典、医学典籍、医学出版物及汉语言辞典有着广泛的了解,再加上他们亲身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尤其是抗日战争,对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对我国的殖民渗透以及所犯下的罪行有着非一般的敏感,他们的切身感受以及忧虑对我们后辈之人具有很强的警示作用,我们绝对不能忽视。
医学无国界,但医学家和医学教育家是有国界的。虽然,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已经胜利71周年,但是,我们仍然不能忘记历史,仍然需要铭记被殖民的历史教训。只有这样,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才能避免被侵略、被奴役的悲剧重演。
我们权衡再三,认为有必要将几位老医学家的建议传递给医学界的同仁,共同完成他们的遗愿。将“患者”一词更改为“病人”,对于纯洁我国医学教育,清除日本军国主义殖民文化对子孙后代的影响,帮助医务工作者树立正确的医学观、国家观与民族观,具有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这符合习近平总书记最近提倡的“要文化自信”的精神,中华文化,要由中国人主导。全面使用“病人”一词,不仅是继续沿用传统称呼,有利于继承和发扬祖国优秀的医学人文传统;而且能够提醒人们正确面对和主动关怀生病之人,了解他们的疾病,理解他们的痛苦,关心他们的治疗,进一步激发广大医务工作者研究、攻克疾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从而有利于在全社会营造一种浓厚的对病人进行全面人文关怀的氛围。
因此,我们郑重建议并呼吁国家及有关部门今后将医学教材及医学出版物中“患者”一词统一为“病人”。一词之改,于国家、于民族、于医学和医学教育事业、于当代社会均极有利,恳请医学界同仁采纳!
此建议得到20位院士、专家的赞同和支持,他们是:宁光、刘允怡、葛均波、顾晓松、曾益新、赵继宗、陈国强、陈灏珠、王福生、樊代明、付小兵、刘志红、刘德培、韩德民、胡盛寿、邱贵兴、柴之芳、杨宝峰、王红阳、饶克勤。
来源:丁香图、中国实用外科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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